1
你是哪里人?
江西。
江西哪里?
丰城。
江西省丰城市?
嗯。
我怎么没听过?
呃,呃,是县级市,就在南昌旁边,离南昌60公里。
归南昌管?
不是。
那归哪个地级市管辖?
归,归宜春。
——面对外乡人的“不耻下问”,丰城人总是躲躲闪闪,语焉不详,直至被逼到墙角,无法招架。其尴尬,犹如扒光底裤,惨不忍睹。更惨的是,尴尬的丰城人压根不长记性,打死也不认可自己是宜春人,顶多承认归宜春管辖。
品读丰城人这种宁死不屈的刚烈,抑或冥顽不灵的固执,五味杂陈。
1959年,是丰城命运的分水岭。在这之前,一直追溯到公元210年老祖宗建县开始,历朝历代,丰城大多归属豫章郡、洪州、南昌府、豫章道(均为南昌旧称)管辖。1958年12月,南昌专员公署迁至宜春县城,1959年1月南昌专员公署更名为宜春专员公署,从此开始了丰城“宜漂”的日子,一直延续至今。
我在翻阅这些资料时,眼前不由浮现出作家路遥年幼时的一幕:
1957年深秋的一天,比南昌专署迁去宜春早一年,陕北庄稼汉王玉宽把大儿子王卫国(路遥原名)叫醒,说今天要领他到延川的大伯家玩几天。那一年,路遥虚岁九岁,心情异常兴奋,这是他人生之一次出远门。父子俩一前一后,一大早从位于清涧县王家堡的家里出发,中途在清涧县城借宿了一晚,直到第二天天黑掌灯时分,他们才一身疲惫地来到延川县郭家沟大伯的家里。这一趟,山路崎岖,160余里,步行了两个白天,跨越黄土高原两个地区。
接下来的时间,王玉宽继续认真扮演着“走亲戚”的游戏。他在大哥家无所事事地歇了两天脚,终于在第三天早上对小路遥说,自己要到延川县城赶集,下午就回来。结果,父亲把他扔在那里,过继给大伯家当了儿子。
这一幕与丰城当年的境遇何其相似。
在这趟“走亲戚”的行政命令中,同时被打包的还有清江(樟树)、高安、奉新等县。当年,宜春专署成立时,下辖15个县,高峰时多达17个县,地域面积堪比今天的赣州,实打实的土豪。
路遥当年因家境贫寒,弟妹众多,父亲为了儿子识文断字,读书有个好前程,才狠心上演了一出“走亲戚”的骗局,最终诞生了一个伟大的作家。那么,丰城究竟图的是哪门子前程?
在丰城,很多人对于自己归宜春管辖,觉得不可理喻,左思右想,还是懵懵懂懂。他们认为,当年南昌专署驻地搬迁,让宜春这样一个180公里之外的山区小县借机上位,凌驾于丰城头上,是历史上典型的冤假错案。
说这话的人,没读过历史。
1958年,江西省行政区划为一个省辖市(南昌市)和六个地区专员公署(南昌、九江、上饶、抚州、吉安、赣州)。当时的南昌市非常小,几乎只管辖赣江东岸那一片,也就是今天的老城区。1958年南昌市扩容,就近划入南昌县和新建县。位于南昌县莲塘镇办公的南昌专署,就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的地盘上,被迫另觅山头。
至于为什么选择宜春,而不是其他地方,原因很简单:一是当时江西交通主要依托的浙赣铁路呈东西走向,整个赣西地区却是清一色的县城,穷兄难弟,欠缺一座具有影响力的中心城市;二是南昌专署本身是由南昌专署和袁州专署在1952年8月合并而成,合并前的袁州专署有过短命的三年历史(1949年7月——1952年8月),驻地就在宜春县城。所以,这种回迁是站在全省的战略高度进行布局的,既合情合理,又节约成本。
然而,历史往往匪夷所思,在严肃得像棺材板之余,有时也喜欢扮个鬼脸儿搞搞震,刷一下存在感。记得丘吉尔曾经说过一句精妙绝伦的话:“历史就是由一个又一个活见鬼事件组成的。”这次也不例外。搬迁到宜春还不到三年的南昌专署,尘埃尚未落定,迁址的“罪魁祸首”南昌县,却携手新建县又大模大样地被划回来了。这一切,让牢骚满腹的丰城人始料未及,彻底懵逼。
后来,进贤、安义等县相继划出,萍乡、新余另立门户晋升为省直辖市,天下的宴席散了又聚,聚了又散,丰城却被彻底遗忘在故纸堆里。
我把这些历史旧账翻出来,是很有必要的。自大的丰城人必须正视,这种无言的结局,不是宜春人死乞白赖求来的,更不是人家蛮不讲理占来的。
按照这样分析,丰城遥归宜春,是南昌县所闹腾的结果,让一旁围观吃瓜的丰城无辜中*。实际上,这只是表象。试想,南昌县虽为江西首府首县,但毕竟只是一个县,凭一县之力还不至于把宜春当菜园门一样进进出出,更不可能把上上下下搅得无法安生。那么,这背后究竟谁是操盘手,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?
我想,参考历史大背景,会很容易找到答案:
1958年——1961年,恰逢三年困难时期,因决策过激,民心亢奋,各种人间悲剧和闹剧竞相上演,悍然书写了新中国历史上极为滑稽的一页。
1958年9月南昌县、新建县划入南昌市,此时“大跃进”运动方兴未艾,全民砸锅卖铁,砍树伐林,就近支援省城“大炼钢铁”,片面大力发展工业,并在农村推行“大食堂制度”,男女老少敲着碗筷等饭上桌。“大跃进”直接导致民不聊生,大量劳动力脱离正常的农业生产,大面积的森林被砍伐,生态资源遭到严重破坏,连年发生大规模的自然灾害。
1961年,为了解决农民的温饱问题,国家痛定思痛,开始大力调整国民经济,缩小城市化规模,重新发展农业生产,城市水平出现了大幅回落。至1965年,全国共精简城市职工约1887万人,压缩城镇人口2600万人。在这种历史背景下,1961年7月,南昌县和新建县率先被“踢”回了宜春,而且这次一呆,就是十五年。
1976年1月,南昌县和新建县再次上演1958年的狗血剧情,双双脱离宜春把家还。据说在当时,丰城人内心异常失落,强作欢颜举杯送别隔壁两个兄弟县,就着几粒花生米喝得酩酊大醉。这能怪南昌市夜空的月亮不够圆吗?相比丰城,南昌县和新建县更是近水楼台。
所以,丰城隶属宜春,始作俑者是“大跃进”运动,由当年的历史环境所致,怨恨谁都白费蜡。
2
今天的宜春,市 *** 驻地袁州区,下辖袁州区和奉新、靖安、上高、宜丰、万载和铜鼓六县,代管丰城、樟树、高安三个县级市。
在丰城人眼里,宜春对于丰城,只是一个概念的存在,类似于古代宗主国和藩属国之间的宗藩关系。只有当人事任免发生时,才恍然大悟,原来我们头顶的那片天,是宜春。
以前,宜春叫地区,丰城为县,爷是爷,崽是崽,泾渭分明,丰城人尚能安分守己。但随着丰城晋升为县级市,以及宜春撤地改市之后,丰城人便有些心不在焉了。在丰城人固有的思维中,广域上的宜春地级市,实际上就是狭域上的宜春市主城区,就是以前的那个宜春县级市(宜春地区改市以前,现袁州区叫宜春市),就是秀江河畔那一片说山地方言的穷街陋巷。
究竟哪里是真正的宜春市?
我想大部分人会认为是宜春城区那小块地方,而不是整个宜春地区。不对吗?街道还是那些街道,宜春城还是那座宜春城,人还是那群人。市级称谓的混乱,常人难以拎清的“代管”,让丰城深感憋屈与无奈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昔日远不如自己的跟班小弟,换个马甲,一夜之间逆袭为顶头上司。这要传出去,脸面何在,天理何在?鸡会怎么想?鸭会怎么想?大牛会怎么想?
这的确不能一味怪罪丰城人顽固不化。换yao不换汤——这种脑筋急转弯,丰城人只能瞎吹胡子干瞪眼。
丰城人憋屈,主要原因是祖上曾经阔过。早在公元1286年,丰城户满五万,率先升为富州,因经济实力强大,被元裕宗真金直接收为领地。1926年废除道建制,丰城为省直辖。1934年以后,丰城身为江西之一行政专员公署所在地,下辖九个县,跟随着风雨飘摇的 *** *** 兜兜转转,做过近十年的带头大哥。同时期,宜春还只是第二行政区所辖的一个山区小县。故此,丰城在全省高人一等的优越感,早已落地生根。在丰城人眼里,除了省城南昌,四周无一不是山牯佬。即使南昌人,对丰城也是忌惮三分,丰城的五百钱绝技,传说中杀人于无形,神出鬼没,极其恐怖。
在南昌专署未迁址前,丰城和宜春几乎没有历史交集。无论是以往的宜春县,还是后来的宜春县级市,乃至今天的袁州区,相比较丰城的历史地位、地域面积、人口数量、城市实力和经济总量等方面,完全处于被吊打的小弟级别。
作为宜春市的主城区,袁州区辖2532平方公里,比丰城少300平方公里;户籍人口108万,比丰城少42万。多年以来,丰城经济总量高居宜春榜首,远超宜春市本级和袁州区。以2018年为例,GDP方面,丰城506亿,排之一位;袁州区300亿,排第四位;丰城=袁州区+万载+靖安。财政收入方面,丰城75.1亿,宜春市本级48.3亿,袁州区36.2亿,将宜春市本级和袁州区加起来,才比丰城多9.4亿。而这9.4亿,还是宜春坐拥地级市本级配套政策所多出来的。你叫丰城人如何心平气和,淡定如斯?
就地理位置而言,丰城位于江西中心位置,鄱阳湖平原的南端,民风彪悍,俊彦辈出,地域文化深受豫章文化的影响,或者说,它本身就是豫章文化无法割裂的一部分;而宜春相隔丰城180公里,位于赣西叠嶂山区,民风柔和,性格温顺,风俗习惯、文化形态和丰城差异较大,更接近于与其接壤的湖南湘东地区。
丰城人在宜春市区,无论是说话方言、人际交往,还是饮食嗜好、文化性格,如置身于外省他乡,无任何存在感,更不可能找到回娘家的亲切感。
在交通方面,丰城依赣江而建,赣江水道依偎105国道穿境而过,上通南昌,下至赣州,长达52公里,属于南北走向;宜春地处赣江支流袁河上游,主要贯穿赣湘两省,交通多为东西走向。所以,在传统的水陆两路交通上,丰城和宜春完全不在一个频道。
搁之今天,即使高速公路、普铁、高铁等运输线路密集成网,宜春与丰城依然是各行其道。唯一连接两地的浙赣铁路,也是在樟树的赣江段拐一个近似九十度的大弯。而且,丰城火车站时代隶属南昌车务段,与宜春无半点瓜葛。
至于宜春人千辛万苦修建的明月山机场,对丰城人来说形同摆设。试想,宜春人自己坐飞机,都经常跨省跑长沙黄花机场,丰城人怎么可能弃自家门口的昌北机场不顾,长途奔波两百公里,去一个支线机场蹭热点呢?
记得杨文军获得奥运冠军后,在丰城接受媒体采访,声称自己是丰城人,到了宜春,则改口自己是宜春人。平心而论,这种改口只是应景之辞,本身无懈可击,却意外遭到不少丰城人在背后戳脊梁骨,耻笑数典忘祖。说一千道一万,丰城不是万载,不是宜丰,不是上高,丰城人对宜春毫无认同感。丰城人在填写自己的通讯地址时,无一不是“江西省丰城市”,鲜有人脱裤子放屁,写成“江西省宜春市丰城市”。即使是今天面对网络快递地址选项,每每被迫在“宜春”上面打勾,心中总是无端地涌上些许别扭与无奈。
处于南昌、抚州、吉安和宜春四个地级市交界的丰城,形象一点说,它更像宜春的一块飞地。毕竟彼此相距180公里,中间还隔着兄弟县级市樟树、地级市新余的主城区渝水区,以及新余市下辖的分宜县,怎么看,怎么弄,关起门来都难成一家人。宜春所谓的锂都经济、月亮文化,对于丰城人来说,和赣州的稀土经济、客家文化一样,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。
丰城和宜春,就像西瓜和冬瓜,本不在一根藤上,却被强扭在一起。
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,就是丰城离南昌太近,两者市中心相隔不到60公里,交通十分便捷,国道、高速公路、快速路、高铁、普铁,应有尽有。
没有对比,就没有伤害。
相比南昌耀眼的省会魅力,180公里以外的山区小城宜春,在丰城人心里的确没有什么分量,甚至是较为陌生。除了迫不得已的行政事务、资格考试以外,很多人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宜春。即使去,也需要提前做好攻略,计划在那里可能住上一晚。
南昌则不同,无论是普铁、高铁、公交还是自驾,个把小时的路程,随时都可以杀个来回。故此,在南昌的早茶店、夜宵摊抑或球赛、演唱会等场合,丰城人接踵摩肩,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。
有不少丰城籍的学生向我吐槽,说他们刚进入大学校园时,遇到万载、铜鼓等地的同学称呼自己为宜春老乡,总是半天反应不过来,气氛异常尴尬。如果是在北京、上海,似乎还好接受一些,要是在南昌,则深感别扭。这种别扭,就好像在族人面前,被外乡人称兄道弟一样。
南昌作为省城,和丰城人的柴米油盐息息相关。平日里的大宗购物、看病求学、旅游出行,丰城人无不以南昌为中心。如果哪天有丰城人上宜春购物、消费、看病或者坐车,那无异于太阳从西边出来,会被其他人当作笑话四处传播。是的,这不仅是简单的地理概念,更是普世价值下的城市虹吸效应。
在民间,两地来往更是密切,很多丰城人在南昌有亲戚朋友,甚至本身就在南昌谋生创业。丰城街上的小伙和姑娘,莫不与南昌人结亲为荣。南昌的政界、高校、金融、医院和科研等机构单位,丰城人历来是一支庞大的队伍。他们生活在南昌的地盘上,丝毫没有跨地区的陌生感和身处异乡的胆怯。南昌的大街小巷,在很多丰城人的心里早已烂熟。
宜春市的车牌是赣C,然而在丰城,满大街跑着隶属南昌的赣A和赣M私家车,数量多到可以与赣C一争高下。究其原因,无非是丰城人鉴于自己的交通需要和生活习惯,进行了优选。这也是两地日趋同城的明证之一。更有甚者,前几年丰城人上本地车牌,需要去宜春验车审核,路途遥远、劳心劳神不说,还得搭上两天的时间,增加数倍的开支,丰城人的脑壳被门挤了么?
如果丰城地处边远山区,周边缺少大城市,自然会死心塌地,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。然而,南昌近到把酒言欢的距离,以及丰城自身不俗的城建规模,还不足以让丰城人唯宜春马首是瞻,心悦诚服。
用我个人的话来说,丰城就是南昌过继出去的儿子,却整天留在自己眼前晃悠,怎么可能对远在山区的继父继母产生感情?对于宜春,丰城人内心极为不服,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但是现实如此错位,丰城人也深感无奈,心不甘,情不愿,像一个牙痛患者面对电视镜头,捂着腮帮子笑得很灿烂。
2020年开春的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期间,网上流行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段子:一个病毒,让宜春属下的十兄弟空前团结起来了。比如说,昨天新闻播报宜春出现一例,然后大家都在到处打听,是不是宜春丰城,是不是宜春高安,是不是宜春樟树……终于,他们还得承认自己是宜春的一份子。
这就是丰城的现实——无论怎么皮,也摆脱不了隶属宜春、接受宜春远程管辖的命运。
3
如果2000年宜春地区在改市之际,将市 *** 驻地设在丰城,那该多好啊!好到什么程度?我个人认为,好到江西省最近二十年的历史,恐怕要改写。
记得早年坐火车途径浙赣线时,尤其是进京那趟只停靠地级市的特快,印象颇为深刻。开始是南昌到新余的两个多小时,异常沉闷,待列车出了新余,驶入一条漫长的大山坳里,周围的山峦云雾缭绕,婀娜多姿,景致有了明显的变化。咔哒咔哒,四十多分钟,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,列车来到宜春,又是四十多分钟,抵达萍乡。最后,从萍乡驶出个把小时,总算告别了大山坳,视野逐渐开阔起来,火车又停了下来,朝窗外一瞧,娘哎,居然到了湖南株洲火车站。这种停靠频率,电视剧情一样跌宕起伏,亲疏难分,让外地人一惊一乍之余,摸不清头脑。
有没有人反思过,在浙赣铁路沿线这么短的距离,依次排开三座地级市,密度为江西之最,且在地形崎岖的赣西边陲,这种城市布局是否合理?
宜春多山环抱,有明月山,有富硒温泉,好山好水,宜居宜游不宜工,只适合发展绿色低碳的商业休闲和文化康养产业。新余“因钢立市”,萍乡“因煤兴市”,都是靠矿产资源吃饭,坐吃山空,缺乏可持续性发展。昔日老大宜春骨盆太小,发展缓慢,新余和萍乡虽为新贵,但底蕴不足,三地谁也不服谁,缺少一锤定音的中心城市。折腾来折腾去,无序开发,各自为战,低水平的重复建设占了上风,而共建共享的深度合作和赣西经济组团发展成了空中楼阁。
宜春体瘦毛长,横跨赣中(丰城、樟树、高安、奉新、靖安)、赣西(袁州、万载、宜丰、上高、铜鼓)两大区域,且因市本级经济体量小,对下属县市的带动力和辐射力非常有限,尾大难掉。也就是说,袁州区作为旅游小城,城市开发空间局促,不利于工业发展和大项目落地。这在GDP锦标赛大热的2000年,确实难以担当一座地级市主城区的大任。
而新余市辖一区一县,不足3200平方公里,2018年人口118万;萍乡虽然拥有二区三县,2018年人口192万,国土面积只有少得可怜的3823平方公里,再加上地形复杂,崇山峻岭之余,平原地区仅占五分之一,土地开发强度纤弱。2019年,新余和萍乡的GDP均在千亿元以下,后劲乏力,抵不过一个南昌县。究其原因,无外乎是才华配不上野心,土地跟不上发展,人口赶不上需求。
三座城市相隔约七十公里,灯火通明,看似热闹,实则画地为牢,茕茕孑立。综观新余、宜春和萍乡三个难兄难弟,呈线状结构拥堵在一起,中间不强,首尾难顾。怎么看,都让人联想起窒息的爱情世界,三人太挤,一人太单,二人则刚好鱼水之欢。
试想,假如在2000年,借宜春撤地改市的历史契机,将宜春市 *** 驻地设在丰城,拆分赣西部分县市,划给新余和萍乡,做大做强这两个微型市,同时让宜春腾出手来,致力发展赣中部分。这样的行政区划调整,将盘活整个赣西地区,共生共荣,皆大欢喜。
对此,你不妨展望一下,还是那列绿皮火车,从南昌开出,70公里到达丰城、樟树交界处(丰城、樟树火车站合二为一),再行驶近100公里来到新余,又行驶约140公里抵达萍乡。这种以省城为中心的地级城市波,众星捧月,有利于全省的协调发展和做大省城龙头经济,实乃行政资源科学配置之道。
我为什么非要主张宜春市 *** 设在丰城呢?
客观来说,这不是感情用事,和我本人身为丰城人并无关系。真正的原因,还是丰城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。
2000年,江西省最重要的两条铁路(浙赣铁路和京九铁路)、最重要的公路(105国道)和水运要道(赣江)均在丰城穿境而过。丰城的交通配置对周边县市辐射力强,不少高安、临川、乐安和崇仁等地人们出行,纷纷选择在丰城换乘。当时,江西省拥有高速公路约400公里,昌樟高速丰城段占据50公里,境内设有两个出口。从梅林上高速,60公里直达南昌昌北国际机场。综观2000年,丰城虽为一县级市,但区位优势得天独厚,完全具备了地级市交通枢纽的诸多条件,且远超省内大部分地级市。
当然,樟树在这方面也不比丰城逊色多少,丰城有的,樟树几乎都有。但是,丰城更大的优势在于离南昌60公里,这60公里宛若天赐,不远不近,一副一主,正是两座城市深度合作同城一体化的黄金距离。同时,位于反方向的樟树,相距丰城30公里,我们完全可以在这30公里之间沿赣江两岸跑马圈地,将丰城和樟树串连起来,从容打造地级市新市区。还可以把丰城拆解为两个区,和樟树区一起建设成地级市主城区。或者,也可在樟树市区对岸的张家山选址,依靠赣江、浙赣铁路和昌樟高速出口的地利优势,退而其次,不失为一大创举。但无论怎么玩,都无法阻挡一座全新的地级市在赣中大地上冉冉升起。
如此设置,贯穿江西南北全境的赣江两岸,便依次涌现出了赣州、吉安、丰城樟树、南昌和九江五座大中型城市,彻底盘活江西当年南北“肠梗阻”的僵局,萌发新赣江经济带,就近带动新余、抚州和景德镇,为这片有着辉煌过去的赣鄱大地,找回昔日的荣光。
必须承认,我也是马后炮,而非先知先觉。大概在2005年,面对江西再度折腾昌九走廊时,我个人有过长时间的思考,如何对江西经济滞后的现状进行破局?如何扬长避短,更大限度地发挥江西在地理位置和人力资源上的优势?
因爱生恨。在此,我想认真探讨一下当年的昌九工业走廊战略。
所谓昌九走廊,是因江西三面环山的地理环境所囿,取北出口,搭乘国家开发浦东的大好东风。说白了,就是复制广深模式。尽管距离大致相等,但南昌不是广州,九江更不是深圳,仅靠一个长江出口,一条高速公路、一条京九铁路,就想昌九同城,160公里漫长的沃野田畴演变成工业长廊,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无异是痴人说梦。多年以后,官宣终于有勇气承认是失败之作,但将失败的主要原因归结于昌九之间缺少一个中心城市,缺少一个有力的支点。
这种本末倒置的说法难以服众,根本经不起推敲。
谋划昌九走廊的初心是想通过两头带旺中间,形成走廊经济。折腾了多年,好像忽然对东莞在广深模式中扮演的桥梁纽带作用如梦初醒,潜意识里恨不能在昌九之间冒出一个制造业发达的东莞(比如曾经寄以厚望的德安、共青城),挺起中间,带旺昌九两头。这和广深模式大相径庭。
广深模式发轫于改革开放初期,港澳发展空间狭小,经济自然外溢,广莞深以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进行补缺,相互取长补短,互惠互利,自发分工与协作,形成前店后厂的广深高速沿线经济产业带。这条产业带,主要由黄埔、新塘、东莞市区、厚街、虎门、长安、松岗、沙井、福永、西乡等诸多节点城镇组成。从里面随便挑一个乡镇,经济实力在江西县域经济中绝对是排头兵,甚至堪比一些地级市。他们几乎十几公里一岗一哨,相互接力,击鼓传花,共同构建成珠三角勃兴的心脏,也成就了世界上最为繁忙的高速路带之一。
和昌九走廊不同,广深模式不是口号先行, *** 倡导出来的,而是由专家学者根据现象所总结的。广深模式的成功,得力于国家改革开放的优惠政策,得力于沿海地区敢为人先的精神,得力于大批外资的涌入以及外来务工人员巨大的人口红利,可谓举国之力,耀一城繁华。还有一点不容忽视,就是与深圳一河之隔的香港,作为国际金融和外贸出口的大都市,对广莞深在资金、市场、管理和技术等方面强有力地支撑,在当年功不可没。这些必要条件,江西没有,昌九也没有,最终吆喝一通下来,只能勉强搭起一个广深模式山寨版的花架子。
如果昌九相隔三五十公里,举全省之力,尚可成一景,然而在现实中,人为地把战线拉得过长,过于追求形象工程和眼球经济,自然疲软成草灰蛇线,不了了之。要知道,广深模式也是量体裁衣,脚踏实地,丝毫不敢铺得太开,即使惠州、清远和肇庆近在咫尺,于当年也难以分到一杯羹。
其实,我并不反对复制,不仅不反对,反而大力提倡。复制别人的成功,本身就是一种才华。怕就怕自恃聪明,耻于向别人学习,耻于复制别人的成功,最后好高骛远,把捷径走成歧途。做人如此,主政亦是如此。
以前,面对江西之穷、南昌之弱、丰城之困,我们总能找出各种借口来搪塞他人,糊弄自己。现在,环江西985高校、环江西高铁、环江西自贸区、环江西城市群……各种环江西现象层出不穷,以压倒性的优势将江西摁在地上肆意摩擦,我们终于愿意抛弃盆地心态和自恋情结,学会放眼天下,正视他人,审视镜子里狼狈的自己,接受尴尬的现实。
在全国范围内,就地理位置、山川形胜、资源条件和历史人文而言,与江西最为相似的省份当属湖南。老表不是平白无故喊的。有一天,我突发奇想,我们有时上山砍柴,有时下海打鱼,有时植树造林,为什么不能稍安勿躁,静心观摩一下隔壁湖南老表的成绩单呢?
2019年,湖南省GDP为39752亿元,长沙11574亿元,省会首位度29.1%。而江西24757亿元,南昌还不到5600亿元,只占全省22.6%,省会首位度在全国排名倒数第九,比太原、贵阳还低。人均收入方面,2019年江西人均GDP为5.36万元,排全国第21名,湖南第14名。
很多事情,有时候需要比较,才会知道自己的弱点,知道人家到底强在哪里,因何而强,知道自己弱在哪里,应该从哪些地方着手改善。
别人泛均衡发展,你无动于衷;别人打造强省会,你无动于衷;别人建设城市群,你无动于衷;别人整合都市区,你还是无动于衷。等到别人把旅游品牌擦得闪亮了,你还在守着大好河山打瞌睡,坐等上方扶持政策敲锣打鼓送上门来,坐等高铁和高速公路修到家门口喊你给条道。
这的确是件恨铁不成钢的事儿。
湖南的成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按照我个人的理解,湖南经验值得江西借鉴与吸纳:打造长株潭城市群核心区,做大做强省会经济,具体以长沙为主核心,株洲、湘潭为次核心推行“一主两副”空间结构,在不协调行政区划与经济区域的情况下,通过项目推动经济一体化、同城化。
翻开江西地图,以省会南昌为中心,会发现南昌之南土地平整辽阔,水网密集,物产丰富,人口众多,历来为江西经济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,发展潜力巨大。如果2000年将宜春市 *** 设在丰城,以南昌为核心、以丰城和抚州为依托,借鉴长株潭城市群的成功经验,打造“一主两副”的三角经济圈,全面取代当年的昌九走廊,那么在过去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20年黄金时段里,江西有没有可能类似湖南实现经济腾飞而改写历史呢?
我敢断言,未来南昌大发展,周边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经济重心必须南移,以南昌县、进贤县和丰城为主。而居于南昌、抚州、吉安和宜春四个地级市交界处的丰城,则无疑具有巨大的辐射潜力。
上帝是仁慈的。曾经有一块百年难遇的蛋糕摆在我们面前,既是江西的,更是丰城的,只可惜当年我们懵懂无知,眼睁睁地失之交臂,于时间的洪流里一去不返。20年弹指一挥间,中国在城建设施与交通网络进行了好几轮填空,地级市本级的优越性早已凸显无疑,宜春主城区远非当年一张白纸。大江东去不复回,今天再议宜春市 *** 搬迁,拆西墙补东墙,了无意义。
2000年8月16日,宜春撤地改市庆典之日,丰城爆发了震惊全国的8·16事件。这两者纯属巧合,无任何关联。然而,回首往事,历史总是那般波谲云诡,说不清,道不明,又让人无语凝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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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该说说老熊了。他是我一个老友,认识五六年了。
当我把自己的这些无语凝噎和盘托出后,老熊一双眯缝着的眼睛,顿时亮了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打量了我足有半分钟,然后像个算命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说:“你小子嗨,身无半亩,心忧天下,不容易。”
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赞许的味儿,便得意地调侃道:“还不是你们这些专家学者的智商给逼的?”
老熊是地道的丰城人,年过半百,在广东某高校做副教授。他身上的优点多如牛毛,却有一大劣根性像牛尾巴一样根深蒂固:他所研究的专业是国际经济法,却长期关注家乡丰城的花花草草,大到人事更替、一年两会,小到中学补课、公交车扒窃,莫不与丰城有关。他的标配是一旦情绪激动,喜欢用丰城话戳娘骂爷,动不动就戳戳叫,震天价响。
如此神仙,相见恨晚。时间长了,自然是亲密无间,无话不谈。多少个夜晚,我坐在老熊兰蕙飘香的茶室,就着一杯劣质的罗山茶,一盒十块钱的金圣烟,两个人戳戳叫,吵架一般肉声不绝,争论着有关丰城的人文、经济、历史和教育,一直吵到东方发白,鸡毛满地才意犹未尽地散去。
那天,老熊似乎被我的情绪传染了,他动情地说:“你的分析很有见地,但你完全忽略了一点,那就是人。”
我吃惊地望着老熊,不敢吱声。
老熊接着说:“湖南从2006年至今,主要领导更迭有序,省长接替书记从未断过,政治生态良性循环,一张蓝图绘到底,执行力持久。江西这方面,唉!一言难尽。”
老熊摸出一支烟,叼在嘴上,点燃,一口气嘬了小半支,然后郁郁寡欢地说:“任何一件事要想做成,离不开天、地、人的合力。回顾当年,确实如你所说,丰城成立地级市,天时、地利都有,但缺人,江西缺,丰城也缺。别说你是事后诸葛亮,就是事前提出来,也别想妄图改变什么。一句耕地和基本农田红线,就可以否定你说的一切。然并卵!”他说完,止不住又是一顿戳娘骂爷。
那天交谈到最后,彼此感到有些寡淡,便草草收场。
大约是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,快十点了,接到老熊的电话,他心急火燎地说:“出大事了,你赶紧来我这里一趟,现在,马上。”
我吓得连忙穿好衣服,驱车三十来公里,急匆匆地推开他家的门。没想到他独自坐在茶室里,气定神闲地喝着珍藏多年的普洱。还未容我开口,他兴奋地递过来一沓A4纸,说是刚刚在网上打印的。
我接过一看,靠,果真出大事了。原来在今天上午,南昌市 *** 在官网上公布了《南昌大都市区规划(2015-2030)》公示稿。按照老熊用红笔勾勒出的重点,我注意到里面提及构建的南昌大都市区,将南昌列为主核心城市,同时把丰城主城区和抚州主城区明确定位为两大次核心城市,而且丰城排在抚州前面。
幸福真是从天而降。我喜出望外地看着老熊,问:“你的意思是2000年的那次机会又来了?”
老熊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我激动地搓了搓手,盯着老熊面前的茶壶说:“戳!还喝哪门子茶装大仙呢,跟个娘们似的,有没有酒?今天一醉方休!”
那晚,就着小半碗豆腐乳,以茶杯当酒盅,用筷子蘸豆腐乳,我们喝开了。
根据老熊的分析,为了更好地发挥行政能动性,和南昌、抚州保持三足鼎立,互为犄角,相互策应,这次丰城脱离宜春,实行单飞,绝对是板上钉钉。但不可能成立地级市,而是会采取更灵活的方式,就像湖北仙桃、潜江、天门和河南济源一样,行政级别提升半级,明确为副地级市。也就是说有可能省内解决,既不麻烦国家,也不 *** 樟树和高安。
我往自己嘴里抹了一点鸡屎样的豆腐乳,用茶杯朝老熊举了举,说:“副地级就副地级,副地级已经很牛逼了。哥,我替丰城人们敬你。”
一边喝,一边聊,聊着聊着,就禁不住指点江山,挥斥方遒,憧憬起丰城的未来——
我说:“把丰城高铁站和丰城火车站合并,如何?”
老熊说:“那是当然。丰城火车站破破烂烂,这么多年一直拖着没有翻新,就是等待这一天。”
我说:“成立丰城学院。”
老熊补充道:“还有丰城职业技术学院、丰城医学院,未来合并成丰城大学,把丰城人民医院收编为附属医院。”
我点头同意:“准!走一个。”
老熊说:“在河西修一条城际轻轨,从南昌西站到樟树临江,接上浙赣铁路,来个环丰城河东河西,开通一块钱随便坐的绿皮火车。”
我手一扒拉他,说:“扯淡,轻轨不走绿皮火车。哥,你自罚一杯。”
老熊一饮而尽,转而忧心忡忡地说:“你说得对,但如果不是绿皮火车,票价太高,丰城人们怨声载道,怎么办?”
我说:“你傻呀,把城际列车涂成绿皮,不就得了?”
老熊恍然大悟道:“戳,还是你丫的聪明,来,再走一个!”
我单手支着下巴,醉眼朦胧地看着老熊,身体晃悠起来,微笑着说:“你说十年八年后,丰城有没有可能再升为地级市,一江两岸,修个三环,顺带把樟树、高安一块端了?”
老熊说:“绝对没问题!只要政策到位,给丰城十年时间,肯定排全省地级市前五位。为丰城干杯!”
“为丰城干杯!”
就这样推杯换盏,毫无章法,十几个回合下来,彼此都喝高了。中途,我尿急,起身上了趟洗手间,用凉水冲了冲头,出来时立马清醒了许多。我忽然一激灵,拉住老熊问:“不对吧,这么重大的规划为什么以省住建厅的名义公布,而不是省 *** 呢?还有,公示,公示,就意味着最终有可能变卦呀!”
老熊撇了撇嘴,晃着大脑袋说:“你小子扯淡,公示只是走个程序而已。省住建厅怎么啦?一个省 *** 下属的正厅级职能部门,还不配规划你丰城?放心吧,煮熟的鸭子飞不了,戳!”
我破涕为笑。老熊又打开一瓶丽村,我们继续喝,一直喝到酩酊大醉,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我似乎记得聊过丰城的官员,说所有的领导升半级,一夜之间鸡犬升天,冒出一大堆副厅、正处和副处,如果老百姓按照岁数也论级别,那该多好啊,老熊的爷爷今年九十好几,怎么说也得给个正处吧。好像还聊起过老刘,我们共同的一个熟人,在丰城某局做局长。老熊说:“都快退休了,没想到捡狗屎运,这家伙也可以混个副处回去带孙子了。”
后来还聊过什么,就真记不起来了。但是,我永远记得那天是2016年8月17日。因为第二天酒醒后,我到处给熟人打电话,说赶快买房,赶快买房,丰城的春天要来了。到了晚上,我依然亢奋不已,发了一个朋友圈:
脱宜,脱宜,脱离宜春!站在2016年的新起点,丰城握有一副好牌,手气好到让人心神荡漾,幸福晕眩。风水轮流转,今年到我家。脱宜这句口号憋在嗓子眼多少年了,现在,我们终于可以痛快淋漓地喊出来。
老熊见了,立即转发,还点赞说“兄弟你太有文采了,寥寥数语,道出了丰城人憋屈多年的心里话。”
最初,我和老熊都幼稚地以为,所谓的公示,和干部任职公示周期一样,N个工作日过去,只要小三不闹,邻居不告,就太平无事了。然而,苦等了一个多月,始终不见下文。我急了,打电话问老熊:“会不会出什么岔子?”
老熊蛮有把握地说:“放心吧,没事的,可能是内部协调,还得等一段时间。再说了,这个公示只是一个大体框架,大量细节还需要完善。”
我纳闷地问:“你不是国际经济专家吗?”
老熊气急败坏地纠正道:“戳,我学的不是国际经济,是国际经济法。即使是国际经济,也和这个公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。”
从此,我们都陷入了漫长的等待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心里越来越发虚,完全没有底了。即使偶尔见面,我和老熊都知趣地回避这个话题。那个晚上,两个人疯子般地快活,似乎像个梦,越来越不真实。
2018年7月31日,建军节的头一天,也是晚上快十点,老熊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截屏:
“以更大力度、更实举措在区域协调上求突破,强化引领支撑,优化区域格局。打造‘一圈引领、两轴驱动、三区协同’的区域发展新格局:以融合一体的大南昌都市圈为引领,以沪昆、京九高铁经济带为驱动轴,以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、赣东北开放合作、赣西转型升级为三大协同发展区,形成层次清晰、各显优势、融合互动、高质量发展新格局。”
这段话出自省委书记在江西省委十四届六次全会所作报告的一部分。除了这个截屏,不见老熊个人的只言片语。
我反复琢磨了许久,小心翼翼地用微信问道:“丰城没戏了?那句即将喊出的口号得硬生生地憋回去,对吗?”
老熊回复了三个字:“估计是。”
等到靴子真正落地,是将近一年之后的2019年7月11日,江西省 *** 在官网上正式公布了《关于印发大南昌都市圈发展规划(2019-2025年)的通知》。我注意到,和三年前的公示相比较,“南昌大都市区”被改为“大南昌都市圈”,区域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入了九江全市和鄱阳、万年两个县。“一主两副(南昌、丰城和抚州)”的发展思路变成了“一个中心两大板块(南昌、九江和抚州)”。同时,丰城再一次被踢回原形,成了“丰樟高”组团中的一员。也就是说,我和老熊所谓的丰城副地级市的构想,彻底化为泡影。
平心而论,从文字表述来看,这个规划更为细致详尽,涉及各方利益,更趋于科学合理。但是,我的心里并不好受。我用微信给老熊发了链接,没有妄加评论。直到晚上,老熊才有了回复:“上午就看了,不想再打开了。心情不好。”
我提议道:“那就别闷着,出来喝两杯吧。”
一个小时后,我和老熊坐在东城酒吧街的一家烧烤店,彼此默默喝着啤酒,一时间两个人居然无话。直到快结束时,老熊才开口说道:“所谓一个中心两大板块,昔日的昌九走廊延伸到抚州,加长版而已,只是不好意思再提走廊一说,也没有那个家底。一根扁担挑两头,中间吃力,两头荡悠悠,远不如南昌、丰城、抚州三角经济圈稳固实用。”
我劝慰道:“今非昔比,这次条件更为成熟,说不定会大有作为。你一个国际专家,视野那么开阔,总不至于沦为一个狭隘的丰城利益保护者吧?”
老熊冷笑几声,反问道:“我狭隘怎么啦?生是丰城人,死是丰城鬼,我保护丰城利益有什么不对吗?”说完,起身踉跄而去。很奇怪,整个晚上老熊未说半句粗话,没想到在离去时,走了不到十米远,他突然扬起右手,向夜空高高地竖起中指,旗帜般擎着,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,也未曾回头看我一眼。
凌晨三点,老熊发了一条朋友圈:
今夜想必故乡月色尚好,一百五十万人早已酣然入梦,却有两个在广东的丰城人失魂落魄,犹如丧家之犬杵立在异乡街头,为丰城失眠与悲泣。
至此,我能够想象老熊那胖乎乎的身躯面对丰城方向临窗而立,就着妩媚的月色,眯缝着高度近视眼,一笔一划用手指在手机屏上输入这些文字。我读了两遍,没有点赞,没有评论,而是默默躺下,小心翼翼地将身体安放在床上。
5
宜春其实也很无奈。
儿大难教,但也得教,总不能放任自流,置之不顾。尽管这爹当得有些尴尬,手下各县市基本上各玩各的,说好听点,叫百花齐放,若是直言不讳,则无疑是一盘散沙。作为主城区的袁州区,根本无法统领整个宜春的经济格局,无法辐射和带动下面县市的发展。
只有市中心的称呼,却无市中心该有的权威,这就是宜春的无奈。地级市主城区经济弱小,比如娄底的娄星区、三门峡的湖滨区、揭阳的榕城区、金华的婺城区、枣庄的市中区等,爹穷儿富的倒置现象,在全国有不少。但宜春的无奈,和他们有本质的区别。
宜春的无奈,主要源于赣中部分的丰樟高,尤其是丰城,面积更大,人口最多,经济最为强盛,离市区驻地天高皇帝远。相比较樟树的临江府,高安的瑞州府,丰城自古以来归于平原豫章文化,对山区宜春缺乏认同感、敬畏感和归属感。在丰城民间,向来不缺有志之士为脱宜高声疾呼,出谋划策。“丰樟高”一词儿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。其目的很明显,联合樟树和高安自立门户,组建地级市。甚至,有好事者连车牌赣N和电话区号0702都替丰城想好了。如此图谋不轨,和古代私造龙袍谋权篡位一样罪不可赦。
清代思想家陈澹然说:“不谋全局者,不足谋一域。”这话用在丰城身上,再合适不过。丰城是宜春的丰城,是江西的丰城,是江西棋盘上的一枚棋子,或车,或卒。探讨丰城未来发展之道,应切合实际,将丰城置于江西全局之中进行考量。锅里有,碗里才有。毋庸讳言,江西的阴晴,直接主宰着丰城的沉浮。
在计划经济时代,以粮为纲,农业生产是主业,丰城身为宜春长子,乃全国主要粮食生产基地,鱼米之乡,经济富庶,矿产资源得天独厚,享有“煤海粮仓金丰城”的美誉。这等膏腴之地,蜗居在罗霄山褶皱里的宜春,岂能拱手让他?
在随后的市场经济大潮中,丰城凭借临近省城南昌的地利优势,民营经济活跃,发展迅猛,仅次于南昌县,基本上坐实了全省县域经济老二的位置,在宜春全市一枝独秀。宜春的GDP有20%来自于丰城,如此香饽饽,若非上层强势的行政命令,宜春为什么要牺牲自己造福他人?
如果生死看淡,其实很容易找到自我安慰,这道理和昔日乡村屠户卖猪肉差不多。丰城的存在,本身就是作为一块肥肉搭给宜春的。宜春作为一个老牌地级市,守着一大堆穷山恶水,当然有资格笑纳。
梦想很丰满,然而现实太骨感。
丰樟高若抱团成立地级市,这只能顾及丰樟高的利益,宜春怎么办?一半的人口和GDP说没就没了,半壁江山不在,市不将市,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,宜春还怎么玩?对于江西全局来说,更是烂在锅里的肉,有必要从一个碗里拨到另一个碗里吗?所以,按照我个人的理解,只要宜春赫然于世,丰樟高就不可能有组团独立的一天。除非是江西经济发展一日千里,犹如广东拆分为21个地级市。但是,这可能么?
反观宜春方面,也就是主城区袁州区,则显得淡定多了,尤其是最近十年,平稳有序,走得有模有样。
宜春主城区真正的发力,始于一句口号。2010年,为了提高城市知名度,加大招商引资力度,宜春剑走偏锋,亮出“一座叫春的城市”宣传语,引得全国上下一片哗然,让宜春瞬间万众瞩目,成为网红城市。这一招尽管雷人,但非常实用,轻易让大家记住了宜春,不再被误会成伊春抑或宜昌。
当然,“一座叫春的城市”类似“送礼只送脑白金”,只是一种营销噱头,要想将宜春真正闻达天下,关键得练好内功,整体提高自己的城市品质。否则,这春无论怎么叫,也只是春风一笑而过,徒留春梦人世间。
2007年,宜春举全市之力,在沪昆高速以南正式成立宜阳新区,在方圆2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打造现代化的宜春新中心。同时,在沪昆高速以北,围绕锂电新能源经济大作文章,建成了24平方公里国家级的宜春经济技术开发区。城南棚户区改造、秀江双桥拆旧建新、环城路网完善、四方井水利枢纽工程……最近五年,宜春主城区打出一套组合拳,在城建规模和市容市貌方面日新月异,高楼林立,早已甩开丰城,越来越具有现代都市的范儿。
我曾经去过宜春三次。
之一次去,是1997年春,感觉和当时的丰城差不多,一堆低矮闭塞的建筑,破烂不堪地拥挤在秀江两岸,一群垂头丧气的人们,迎着落日走在街上,像要踩死蚂蚁一般慢吞吞。
2011年5月,我在万载开完笔会,再一次来到宜春。这一次,小住了三天,去过宜春学院,去过明月山,也去过繁华闹市寻一盘辣椒炒肉。十四年后故地重游,我发现这里落魄破败依旧,但又到处流淌着新鲜的气息。一方面,城市旧貌新颜参差不齐,局促的街道、年久失修的平房和单位筒子楼仿佛还停留在过去,欲说当年好困惑;另一方面宜阳新区群楼巍峨,马路宽阔,市政广场和 *** 办公楼大气磅礴,一改昔日山区小城的小家子气。
最近一次,是2017年暑假在宜春转车,被朋友留住了一晚。尽管来去匆匆,但宜春给我留下了两处极深的印象:
一是半夜在明月山温汤镇洗脚,小街上霓虹闪烁,人声鼎沸,一把竹椅,一个木脚盆,大家依次排开,坐在街边泡脚。在一轮大得惊人的月亮之下,泡脚队伍近百米之长,人影幢幢,恍若梦幻。
二是转车时发现火车站早换了地方,新的宜春火车站呈“春”字结构,由浙赣铁路和杭长高铁两站合一,集普铁、高铁、长途汽车、公交车和出租车五站一体,实行无缝对接、全室内零距离换乘,这种大手笔的综合交通枢纽工程,让我瞬间联想起了气势宏伟的上海虹桥,彻底刷新了我对宜春的认知。
宜春主城区的优势在于市本级的配套政策。而且随着时间的递进,这种优势会越来越明显,让丰樟高望尘莫及,直至打破区域内赣中和赣西的现有经济格局,引领一切回归正常轨道。
宜春是个很有想法的城市。做大主城区,加强市中心辐射力带动力,是宜春的当务之急。宜春拥有巨大资源优势,储藏着世界更大的锂云母矿,氧化锂的可开采量占全国的31%、世界的12%。为此,宜春市雄心勃勃地提出了建设“亚洲锂都”的战略目标。然而,要想实现这个目标,宜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必须解决如何在保护好现有自然生态环境的基础上,推进矿产品的精深加工,真正拥有产品开发的话语权,突破国际技术竞争和国内同行压力,加速兴建锂电生产基地,形成新能源完整产业链。
一个要想大有作为的中心城市,光有秀丽的山色和新鲜的空气,恐怕还不够。宜春更大的瓶颈在于群山环绕,开发空间捉襟见肘,观其四向,惟有万载可勉强作为突破口。万载更好与袁州统筹规划,设为三个区,将株潭、慈化等周边几个乡镇联合起来,集中发展花炮产业,做大做强,与浏阳形成产业互补,跃升为宜春主城区经济腾飞的新支点。
纵观最近两年的施政方案,宜春已经走在这条大路上了,而且越走越宽阔。万载一旦撤县改区,丰城脱宜的梦想便会越来越渺茫。
汉高祖六年(公元前201年),大将灌婴奉命来宜春筑城立治,因“城侧有泉,莹媚如春,饮之宜人”,故将此地命名为宜春。我对“莹媚”一词颇为推崇,它极其精准地概括出了宜春的地方文化性格。对于丰城的刚烈彪悍,宜春人向来少言寡语,以柔克刚,温和而莹媚,丰城人的拳头再硬,五百钱再厉害,也只是打在棉花上,除了累出一身臭汗外,毫无办法。
客观来说,丰城独立为地级市,经济发展肯定一飞冲天,超越萍乡、新余也只是时间问题。别说是丰城,就是一个偏远小县,一旦升格为地级市,享受该有的优惠政策,也可以成长为一匹经济黑马。但这样牺牲一个宜春来发展一个丰城,于整个江西有何意义?
丰城虽然在经济体量上领跑宜春,但远未到义乌、晋江那样独孤求败的地步,且在全国毫无叫嚣的资本。对于樟树、高安等地,我们在经济和文化等诸多方面欠缺说服力。换言之,丰城还摆不平樟树和高安,除了人多势众的自豪感,幸福指数远不及人家。
退一步讲,江西即使成立新地级市,喝头啖汤也轮不到丰城,而是瑞金。理由非常充分,赣州下辖18个县市区,人口太多,约占江西四分之一,同时地域辽阔,位居中部6省87城的首位,是第二位怀化市的1.5倍,比不丹整个国家还大,拆解是迟早的事儿。而瑞金除了红色基因,还坐拥天然的地理条件,离最近的赣州市区150公里开外,离周边其他地级市均在两百公里以上,周边几个县历来拥戴瑞金为带头大哥。在这种背景下,丰城还沉浸在另立门户的黄粱美梦之中,无疑是自欺欺人。
如果说2000年丰城成为地级市主城区还有些面目不清,2016年独立晋升为副地级城市尚且灵光一现,那么历史演绎到今天,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,丰城的梦想之路越走越窄,窄得只剩一线希望,就是脱宜入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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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西行政区划不合理,多年来饱受诟病,网络热议更是三五天一波,经久不息。综合各路大仙的意见,主要集中在新余、萍乡与景德镇、鹰潭四大新贵过于微型,而周边的宜春和上饶跨度太大,辖地臃肿,或螃蟹状,或H形,行政管理成本太高。同时,南昌作为省会,亟需扩容;赣州人多地广,务须拆分。
放眼全国,这种冒充大夫给 *** 看病的逗逼网友,哪个省市区不是好事者如云?甚至有不少人认为眼皮底下的中国,当务之急是调整为五十几个省级行政区方为合理。更有脑袋被驴踢了的,荒唐提议搬迁首都,美其名曰拉动内需。
其实,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怀疑 *** 智囊团的智商。术业有专攻,我们看到的,他们早已看到,我们还没有想到的,他们肯定了然于胸。客观来说,江西行政区划的确有不合理的一面,但所谓真正的合理又是什么模样呢?
行政区划的调整,牵一发而动全身,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需求和利益分配,很难做到皆大欢喜。尤其是网友所期待的大面积大幅度地调整,成本耗费巨大,还真没有必要如此劳民伤财。更何况,摁下葫芦起了瓢,旧的问题解决了,新的问题又产生了,所谓不合理现象仍将生生不息。
当然,这不代表江西行政区划板上钉钉,一成不变。根据政治经济发展的需要,在兼顾各方利益的前提下,小范围适度调整是必然的。比如当下南昌扩容与丰城脱宜,已迫在眉睫。
南昌扩容和丰城脱宜,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。
南昌扩容,主要是提高省会首位度,挖掘区域合作潜力,增强对周边地域经济发展的辐射力和带动力。如果不是冲着这个出发点,那么所谓的南昌扩容,又有什么意义呢?只是玩简单的加法,还不如将江西省直接改名为南昌市,一夜之间由全国第40位蹿至第4位,仅次于上海、北京、深圳,有意思么?
2020年的经济指标,环江西所有的省会城市,GDP均破万亿,唯有南昌还在5800亿之内苦苦挣扎,毫无尊严可言。对内,南昌所属各县区经济冷热不均,甚至冰火两重天,有GDP上千亿的南昌县,也有六十几亿的湾里区,老城区更是年迈迟钝,转型乏力,唯有寄希望于红谷滩、开发区和高新区。在自身体质虚弱的情况下,南昌扩容不可能盲目贪大,追求表面数据好看。
南昌扩容,需要的是乘法,从内部产生裂变,实现经济高速增长。
丰城脱宜入昌,小算盘是脱宜,大方向是入昌,目的是做大南昌,和南昌形成产业互补,优化区域经济结构,统筹利用城市空间,通过强强联合,让强者更强。综观网上流传的十几个江西行政区划调整版本,丰城脱宜几乎排在首位。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,属于发展的趋势,也可谓历史的潮流。南昌扩容,必定涉及丰城脱宜。那么脱宜之后,丰城将以何种方式入昌?
可以肯定的是,不可能撤市设区一步到位。南昌的胃容量还没有这么大,它目前连南昌县都消化不了,怎么可能一口气吞下丰城2845平方公里和150万人口呢?丰城拆分为两个区的可能性更不存在。在“以变求稳、以稳求进”的政治大环境下,行政区划调整不可能如此急进草率。
丰城脱宜入昌,保持现有建制,改由南昌市代管。我个人认为,综合各方利益需求,这是更具可行性的一种方案,也是丰城脱宜和南昌扩容的更佳契合点。对于平民百姓来说,做南昌人,住省 *** 隔壁,是平生更大的梦想;对于丰城来说,并入南昌,融为省城,步入舞台中央聚光灯下,是历史赋予的福祉。
作为“宜漂”一族六十余年,丰城一直心有不甘,对回归南昌念念不忘。背靠大树好乘凉,在丰城人眼里,这棵大树无疑就是南昌。丰城近十年的发展思路,就是借力南昌,背靠大树,积极主动向南昌对接延伸、集聚发展,造成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既遂事实。
如果说丰城人只是一厢情愿地在抱南昌的大腿,有奶便是娘,还真是大错特错。事实上,南昌对丰城也是暌违已久。丰城的经济实力差不多相当于抚州市的三分之一,比半个景德镇还强,一旦成功合并丰城,丰城的新兴工业和民营经济将让南昌如虎添翼,成为南昌经济增长的新引擎。同时,丰城庞大的劳动力市场,丰沛的水电蒸汽资源,以及大把可供工业用地开发的低山丘陵,可无缝对接红谷滩CBD中心区,与整个南昌形成优势互补,扮演南昌工业新城的角色,具备大项目落地的先天优势。
郎有情,妾有意,南昌和丰城早已眉来眼去。
2015年2月,丰城投资8个亿竣工的丰厚一级公路直通南昌外环,推进了丰城与南昌的无缝对接。2019年1月,在南昌和丰城领导层的协调下,南昌至丰城的168路城际公交线路正式开通,解决了丰城市区与南昌西站、昌北机场之间的交通需求,两地同城有了新进展。
2019年11月3日,昌丰樟城际列车开通,丰城到南昌平均35分钟,简单、便捷,为两地市民来往多了一个选项。
2019年12月26日,昌吉赣高铁正式开通,从丰城东站到南昌西站只需27分钟。这让丰城在时间的意义上,融入了南昌半小时经济圈。
这一切看起来很美。但明眼人一看,还是心急如焚,彼此眉来眼去五六年,却依然停留在礼节性的寒暄和握手上,类似逢年过节走亲戚,远没到我们所翘首以盼的姻亲阶段。诸多这方面的新闻报道,总是频频出现“协调”、“现场办公”、“灵活运用”等官方词眼,似乎中间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,让双方束手束脚,无法酣畅淋漓地喝交杯酒,无法甩开膀子热火朝天地嗨起来。说白了,丰城还归宜春管辖,这么大的事儿能不请示家长?能随意耍任性?宜春的存在,让南昌也不好挟省会之威伸手太长。毕竟在行政建制上,宜春和南昌平起平坐。老是绕开家长和人家儿子洽谈,而儿子又不能完全做主,你说这算哪门子姻亲?
所以,丰城对南昌要有清醒的认识:尽管近在咫尺,但依然形式大于内容。
涉及到自身利益,谁也不是活雷锋。宜春也不容易,一肚子的难言之隐,既想丰城经济气势如虹,继续领跑宜春全市,又担心鞭长莫及,儿大不由爹。说来说去,都是距离惹的祸,都是历史挖的坑。
按照现有的城建规模,一旦紫云山大桥竣工通车,一江两岸城市格局变现,丰城则是不折不扣的中等城市。人世间更大的悲哀,不是想不到,而是做不到。比如丰城建造环城快速路,大环套小环,环环套月,用一种粗暴的美学彻底告别交通拥堵之苦,丰城的月亮准会圆得赏心悦目。比如在拖船唐家圩和泉港之间架起赣江大桥,泉港将一夜暴富,成为赣中小特区。诸如这种想法谁都有一篮子,但小马拉大车,有心无力,嘴巴上叨咕几句而已。有限的县级市行政配套,无法就近和宜春共享地级市的交通网络、公共资源和区位优势,造就了零散无序、摇摆不定、单打独斗的经济模式,严重掣肘了丰城大展宏图。
调整行政区划,说白了,就是照顾一方利益需求,分配政策红利。结合当下现实,丰城要想大有作为,上上签无疑是打破行政壁垒,脱宜入昌,充分发挥行政能动性,彻底融入省城都市圈。这是150万丰城人卑微的梦想。南昌县最近两年经济一骑绝尘,让丰城人无不看在眼里,馋在心里。个中小算盘,谁都心知肚明。
然而,现实就像被一根无形的橡皮筋扯着,谁也不愿意轻易撒手。
一边是小地方让人动容的梦想,一边是大盘子捉襟见肘的现实,如何在博弈中取得共赢共发展,对于丰城来说,还真有些富贵在天的宿命感,远非自己所能主宰。那么,夹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丰城,究竟该何去何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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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站在丰城的地面上,我深感迷茫。
单位机关按部就班,朝九晚五,温水煮青蛙;宽阔笔直的马路上,一群老太太跳完广场舞,骑着电动车去接孙子孙女放学,夕阳无限好,正愁时间早;几个卖菜的农户守在市场门口等待主顾,有气无力,偶尔吆喝两声;镇上的小饭馆里,几个老头正聚在一起喝酒,为谁家最有钱争得面红耳赤;村里的老屋荒草没膝,摇摇欲坠,小别墅鳞次栉比,瓷片闪闪,里面却麻将声不绝于耳。再看工业园区,现在虽然不讲究烟囱林立,机器轰鸣,但到处冷冷清清,见不到大型货柜车频繁出入,也没有灯火通明人影碌碌,终归不是一件值得乐观的事儿。
丰城全市GDP,2019年约518亿,2020年535亿,增长3.3%。对于这组数据,我一度颇为困惑。站在丰城环顾四周,我很难说服自己这五百多亿是怎么堆起来的。丰城看起来什么都有,其实掐指头认真一盘点,又发现什么都没有。网上直播带货,除了冻米糖,还是冻米糖。
丰城不像樟树有yao有盐有四特酒有保险柜业,不像高安有建筑陶瓷有汽运物流有机械光电有纺织化工,不像进贤有医疗器械有文化用笔有*有李渡酒业。丰城似乎还拿不出一个在全国叫得上号的主导产业或巨无霸企业。丰城目前更大的产业亮点是循环经济,将报废的汽车、摩托车以及电视机、电冰箱、电饭煲等家用电器进行分拣,拆解成铜、铁、铝、塑料等原料。说白了,就是将昔日的围里废旧市场进行了升级,使其车间化、环保化、产业园化。
2019年,在丰城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主营业务收入700亿元中,循环经济产业主营业务收入399亿元,比例高达57%。这数据看似光鲜,实际上让我们笑不起来。所谓循环经济,本质上玩的还是原材料加工,一堆破铜烂铁买进卖出,还无法完成原材料产品深加工,无法就地取材,形成终端产业链,或者新兴产业经济增长模式。
台湾IT教父、宏碁电脑创始人施振荣所创造的“微笑曲线理论”,对附加值的基本构成作过精辟的诠释:“以市场竞争形态来说,曲线左侧是全球性竞争,胜败关键决定于技术、制造与规模;右侧是地区性竞争,胜败关键则是品牌、营销渠道与运筹能力。”很不幸,丰城的循环经济,为他人做嫁衣,产业附加值低廉,明显处于这条U型曲线中间,也就是谷底位置。
丰城虽然城区面积、人口数量位列大南昌都市圈县域经济“之一方阵”,综合实力居全省县域第二,但产业定位不精准、方向不清晰,产业发展后劲不足,的确是丰城的尴尬。尤其是在近几年的区域竞争中,丰城经济增速减缓,前有标兵南昌县背影已远,后有追兵高安、袁州、樟树等同门兄弟日益逼近,领先优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缩。
面对丰城引以为傲的GDP数据,我有时会浪漫地想,假如地球上存在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,丰城上至市长下到乞丐,150万男女老幼集体赤膊上阵去卖苦力干建筑小工,一年365天,535亿分摊下来,人均每天不足百元。而在现实生活中,建筑小工的日均工价早已超过两百元。运用这种农民式的思维去考核经济指标,虽然很搞笑,但足以说明丰城人均GDP数值很难看,几乎是樟树和高安的一半、南昌县的三分之一。2020年全国GDP超100万亿元,人均超1万美元,按照这个公式计算,丰城的GDP应该超千亿元,才不致于拖国家的后腿。
当然,也许有人会提出质疑,说官方数据丰城常住人口只有136万,按照150万计算不够公平。面对这样的较真,我只想说,即使以136万人口为计,丰城人均GDP也只有39338元。其实依我个人理解,丰城真正在家的人口,应该在110万出头,按此计算,依然远低于全省54000元左右的人均水平。
丰城人的富裕名声在外,指的是在外的丰城人。如果没有外面的丰城人每年在丰城吃吃喝喝的消费,没有他们在乡村所建造的一排排小洋楼,没有他们在丰城市区所购买的大量商品房,没有他们为拉动丰城内需所贡献的隐形GDP,估计我们更笑不起来,数据更难看。
放眼全国,如果唯GDP论,丰城依然因几个亿的差距,近几年一直徘徊在百强县之外。事实上,参照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量,丰城在这些百强县中绝对属于大块头。查看诸多版本的百强县名单,有些曾经在印象中鸟不生蛋的犄角旮旯,却赫然榜上有名,让我们顿感失落。
虽然现在不提倡唯GDP论,但完全置GDP不理,似乎也不太合适。牌面好看,不一定就没有问题;牌面难看,则绝对出了问题。GDP是新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中的核心指标,是一个地区经济实力和市场规模的晴雨表。GDP的体量和增长速度,依然是各级 *** “绩”的重要考核指标。
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三十年前,丰城还和浏阳、南昌县处于同一起跑线,而到了2019年,同样一路高唱凯歌的丰城,GDP只有浏阳的36.7%,南昌县的50.3%。这是丰城真正的痛点。
以上诸多现象,我将之命名为丰城之困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江西到处自诩为全国唯一一个衔接长三角、珠三角和海西三大经济区的省份,地理位置得天独厚,却最终被沦为经济洼地。客观来说,最近十余年,江西经济有了显著增强,成绩可圈可点,有些数据也慢慢拿得出手了。但这些成绩,主要得力于大环境所带来的时代红利,与江西自身的地理资源和历史人文还不匹配,而且相比周边兄弟省份,差距依然很明显。这是不争的事实。江西现象,应该值得丰城人忧思,并引以为戒。丰城同样处于全省中心位置,且毗邻省城,交通区位明显,一旦长时间保持现有行政区划状态,而丰城人依然不思进取,坐等所谓省直辖市的幸福从天而降,那么政治被边缘化、经济徘徊不前的噩运将不请自来。
看似一手好牌,却怎么打,都让人乐观不起来。
很多人不知道发改委和政研室是干什么吃的?丰城如果有成立省直辖市的迹象,高铁就不会绕开传统的浙赣线避丰城而取道高安。我们的现状,连一个丰城南站都不一定守得住,整个车站破烂不堪,连农民自建房都不如。当然,也有人会说昌赣高铁不是已经通车了吗?我承认,但你仔细想想,于全省,丰城只是高铁一晃而过,而不是位于交叉点上,这是第二梯队的标配,和现实处境完全对等——正处行政级别,比地级市矮一坨,比一般县强悍一些,可以在看上面脸色的情况下撒撒娇。如此而已。
遗憾的是,有一些丰城人对此浑然不觉,缺乏该有的危机感,整天沉浸在大丰城沾沾自喜的瞌睡中醒不来。
早年,在《赣中报》尚未改名为《宜春日报》时,有好事者考我,你知道宜春的党报,为什么不叫《宜春报》抑或《赣西报》,而叫《赣中报》吗?
我傻乎乎地摇头。
他得意地说,因为丰城人牛叉。宜春为了笼络丰城人。
我差点笑喷饭,反问道,既然丰城人这么牛叉,那为什么不直接叫《丰城报》呢?
最近,又有人神秘兮兮地问,何谓“害”,知否?
我傻乎乎地摇头。
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,“害”是“丰”字上加宝盖头,底下再添一张口,意思是丰城被宜春压制着,有苦难言。
我呆呆地望着他,脑海里想象着仓颉在造字时是如何穿古越今的。
说这两则趣闻轶事,我无意嘲讽他人历史无知,但丰城人的狂妄与自大的确让人大开眼界。千年鱼米之乡的风调雨顺,将丰城人娇惯得唯我独尊,以为自己天大地大,便居功甚伟,嫌弃宜春庙小和尚穷,容不下自己。如此,还真是一群井底之蛙。丰城人最喜欢做的事儿,就是将各种网络吐槽中的“北上广深”的城市名字堂而皇之地篡改为“丰城”,然后满地打滚耍凡尔赛体,为构筑自己大丰城的海市唇楼寻找代入感。这种代入感,说到底,无非是独乐乐,和躺在床上歪歪隔壁的*没什么区别。
对于民间的这种普遍心态,官方是有所察觉的。不以丰城为世界,而以世界谋丰城——这条标语,既具文艺范又有绕口令之嫌,被刷在丰城诸多镇街乡村的墙上,体现了官方的某种良苦用心或委婉引导。但是,这般婉约,要想叫醒一个装睡的群体,似乎很难。在体制内部,官方则豪放了许多,措辞简单干脆,目标清晰明了——对标邻省的强县市,在省内当排头兵是硬性指标。无论是婉约还是豪放,两者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,那就是认清形势,抛弃夜郎自大,跳出丰城之井。
醒醒吧,丰城,时不待我。
2020年4月,江西终于等来了渴盼已久的《国务院关于同意设立江西内陆开放型经济试验区的批复》。批复显示,试验区定位是建设坚持新发展理念,坚持推动高质量发展,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,主动融入共建“一带一路”,积极参与长江经济带发展,对接粤港澳大湾区建设、长三角一体化发展,以体制机制改革为重点,挖掘区域合作潜力,推动资源要素自由高效流动,加快构建内外并举、全域统筹、量质双高的开放格局,努力走出一条内陆省份双向高水平开放,以开放促改革、促发展、促创新的新路子。
以上所述值得敲黑板划重点,用小本本记下来。这是国家为补齐地方短板惠及江西的及时雨,更是江西经济发展的尚方宝剑。我个人认为,未来的江西,必须依照该批复为精神纲要,围绕批复内容进行逐条落实,尤其在新基建上实施大手笔,夯实自己的交通网络,真正发挥出江西的区位优势。
正因为如此,2021年新年伊始,江西就有了公布兴建世纪水运工程即浙赣粤运河的壮举。该工程规划约1988公里,总投资3200亿元,以南昌为中心点,在江西境内构建Y字形内陆水运航道,实现南至珠江、北达长江、东接钱塘江,彻底打通历史痼疾。试想,若没有该批复,以及批复所赋予的各项扶持政策,江西何来如此大气魄?
丰城居于赣江之滨,也是其中的一个受惠城市,但仅此而已。作为21世纪的今天,该工程的存世价值,更多着眼于水利、水运、灌溉和国防的综合考量,千舟竞发,靠水吃水,将永远躺在老祖宗的发家史上。
我个人认为,该批复中的“积极参与长江经济带发展,对接粤港澳大湾区建设、长三角一体化发展,以体制机制改革为重点,挖掘区域合作潜力,推动资源要素自由高效流动”,对丰城未来发展有非凡的历史意义,需要重点消化。因为在即将到来的2021年底,赣深高铁全线建成通车,丰城将直达深圳与上海。时速350公里的高铁时代所播及的红利,将助推丰城迎来新的起跑线。
但是,我们没有理由盲目乐观。南下深圳,东至上海,从赣深高铁和沪昆高铁的布线来看,丰城几乎处于中间位置,两头距离相差无几,最快也要三个半小时以上,并非理想中的两小时经济圈内。更何况,高铁不是为丰城一家开通的,沿线各个县市均设有站点,大家面临着同样的历史机遇。
如何借高铁上位?如何突围当下丰城之困?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。我个人认为,解决问题的核心,在于挖掘出丰城更大的优势——最起码是在高铁沿线独一无二的优势。
8
2016年8月,我在深圳参加过一个招商恳谈会。
主办方是安徽某县 *** ,参会者以该县在珠三角的成功人士为主。类似这样的会议,无非是吃吃喝喝,走个过场。家乡官员高高在上,放个锦绣河山的宣传片,呼吁大家回乡投资办厂,支援家乡建设。他们唯一的法宝,就是大打乡亲牌。如此杀熟的程序,大家心知肚明,参会即捧场,鲜有人把自己当作新娘步入洞房花烛夜。
然而,年轻的县长甫一出场,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。他说:
“首先,请允许我代表县委、县 *** ,代表家乡一千四百名公务员,向在座的各位老乡以及你们的家人诚挚地道一声对不起!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当年的工作没有做好,没有能力让你们的父母、你们的子女过上富裕的生活,谁愿意背井离乡,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讨生活,谁的成功背后不是一把酸楚的泪水?谁一谈起故乡,不是百感交集又五味杂陈?过去你们一无所有,我们没能帮上任何忙,现在壮大发达了,却找上门请你们支援家乡建设,这叫你们上哪里说理去?所以,我作为家乡 *** 的主要负责人,深以为耻。请大家接受我的道歉!”
说到这里,他表情庄重,深深地弯下腰,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。这番开场白,发自肺腑,言辞恳切,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。
我不知道丰城人对此有什么看法。江西虽然匮乏985高校,但也有十来所在全国叫得响的大学,丰城每年本科毕业生数以千计。遗憾的是,他们大部分人既没有留在丰城,也没有留在本省,而是踏上了开往广州、深圳、上海、苏州的列车。也有一些选择留下,但没过几年,还是黯然出走,让留守者的背影愈显孤独。
丰城似乎也是一肚子苦水,就这点工资,留不住人,我能有什么办法。记得马云说过:“员工要辞职无非两件事情,一是心里受了委屈,二是钱没到位。”此乃真知灼见,前者是主观感受,后者是客观环境,主观摆在首位。丰城人杰地灵,自古不缺人才,但缺人才发展的空间。多少人是受尽委屈,甚至人格侮辱,直到绵羊被逼成豺狼,一狠心,一跺脚,把办公室的几个热水瓶摔得稀巴烂,怒吼道:“老子不伺候了!”说完,扬长而去,连档案都没要。
一个地方的兴衰,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,尤其是能否吸引足够多的年轻人。丰城要想较快实现突飞猛进,关键在于人,人口的人,人才的人。这是老生常谈,又不得不谈。人才精英与劳动力广为外流,是当下丰城发展的阵痛,也是丰城发展的瓶颈所在。
有很长一段时间,当我站在丰城火车站的月台上,望着一节节绿皮车厢里面刚刚挤进去的年轻面孔,内心怅然若失:为什么他们宁愿在他乡受尽各种脸色各种辛酸,也不愿留在丰城留在父母身边呢?难道深圳抑或上海的大街上,飘落的不是四季更替的树叶,而是花花绿绿的钞票么?
南下或东去,自上个世纪九十年*始,在江西蔚然成了一种潮流。三十年来过度地对外输血,日积月累,成就了沿海地区的繁荣富庶,也把江西掏空得气血两亏。丰城也不例外。在外出务工者如过江之鲫的大背景下,多少美丽的村镇蜕变成空心村,让一帮老人和儿童留守在家手足无措。
丰城到底流出了多少人?
据官方统计整个江西有7.3%,约350万人。这个数字不是历年累计,而是即时人口比例。好像不多,对吧?要知道,除去老幼病残,除去 *** 、部队和企事业单位人员,除去在校大中学生,除去各种无法估算的因素,倘若再除去这350万流动人口,全省的青壮年劳力还能库存多少?
保守估计,在20岁到50岁这个年龄段,四个江西人里面有一个人常年在外,为全国输出省份之最。还有一个数字让人唏嘘,据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数据,江西十年间人口流失达700万人之多。丰城在这方面更为惊人,150万户籍人口,有近40万人常年在外经商和务工,足迹几乎遍及大江南北。
2020年春节期间新冠肺炎疫情的病毒患者,最终统计数据是整个宜春地区确诊106例,丰城独占64例,居全省县域之首。而且,这64例还是在丰城全市上下严防死守的战果,绝大部分属于外来携带者。丰城人的存在感,让整个江西省深感惊恐。据同期排查,在吉安地区2区1市10县接近500万人口之中,累计摸排湖北来吉人员17758人,其中武汉来吉人员10337人,而仅武汉回丰城的人口就超过1.3万。
这一组突发事件中产生的数据,毫无水分,精准而冰冷。要知道,丰城人出外谋生的首选地是长三角和珠三角,而非武汉。当有一天,我在长沙城中村遇到数百名来自袁渡的装修工,在西安二环外的家具市场看到一群桥东人忙碌的身影,在北海大街小巷的出租车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拖船口音,在黄河边上听卖渔网的孙渡人介绍说有几千丰城人在兰州,那时那刻,他乡遇故知,热泪盈眶之余,我对丰城人四海为家勇闯天涯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
若不为生活,谁愿漂泊千里?谁愿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?谁不耽于老婆孩子热炕头,温柔乡里?
所有经济增长模型都离不开劳动力、资本和技术等几大要素,就像鱼离不开水。无论你提出何种施政纲领抑或经济增长措施,其实都是养鱼行为,源头没有活水进来,死水一潭,无论是养鲤鱼还是草鱼或者鲤鱼、草鱼杂养,不过玩概念而已,最终白忙活一场。人口增减,是经济发展的核心,一定程度上印证着劳动力的增减,而技术、资本是会随着人口流动而流动。
不管是早年的世界工厂,还是今天的世界市场,中国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人。人才是创新的之一资源。尤其在当下经济发展转入内需为主的大环境下,人口是至关重要的发展基础。 *** 十九大报告指出,人才是实现民族振兴、赢得国际竞争主动的战略资源。这番居安思危的盛世宏论,于丰城多年来顾盼自雄的心态,振聋发聩,缺席太久。
人才振兴,是丰城未来决胜的关键所在。
2004年,贺岁片《天下无贼》上映,葛优有一句石破惊天的台词:“21世纪什么最贵?人才!”没想到十几年后,这句充满调侃性的预言居然成真。自2017年开始,西安、武汉、天津、成都、杭州等各大城市,主动打响人才争夺战,以直接落户、购房优惠、住房补贴甚至免费八年坐公交和地铁的小恩小惠,为吸纳高校毕业生和各种急需人才大开绿灯。就连一贯矜持的北上广深,也坐不住了,纷纷放宽落户条件,进行人才政策改革。
同样,2021年春节临近,因疫情防控所需,义乌率先在全国推出一系列实打实的惠民政策,倡导外来工留在义乌舒舒服服过个年。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,立马引得各地无不倾囊竞折腰。傻子都明白,这是借疫情之名留人抢人,用小钱留大钱。一个本科生的落户,意味着一套三四百万房产的准出售,意味着一个大家庭在背后数十年的支撑,意味着南来北往人丁兴旺,更别说人才资源本地孵化的巨大获益。
江西似乎也不甘人后,专门出台了全球人才引进公告,对象是两院院士、正高级职称和博士等优秀高层次人才,主要着墨于高校教育和科研机构。公告中所提供的岗位,计划2018年3277人,2019年4357人,2020年3638人。作为经济洼地,江西对于人才磁吸几无优势可言,却继续高冷,人为加码抬高门槛,其结果可想而知。人家来者不拒,广纳天下储英,就地过个年送一大堆红包;我们家业不济,还挑肥拣瘦,只好“高层次”这一口。这种穷讲究,仔细想想,真让人哭笑不得。
身处这种大环境的漩涡里,丰城无法和北上广深、沿海诸强去比拼高层次人才引进环境,即使面对省内的南昌、赣州和九江,也毫无优势可言。事实上,丰城连自家的本科毕业生都不一定留得住,要想实现人才振兴,还真是天方夜谭。
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?
未必。
至此,我不由再一次想起当年那些背着蛇皮袋远走他乡的丰城人,想起那一节节绿皮车厢里年轻的面孔。经过沿海地区多年的打拼与淘洗,他们大多成长为某个领域的英才,具有不同于内陆省份的开阔视野。
近40万漂泊在外的丰城人,如此一个庞大的群体,这是历史否极泰来对丰城的补偿,是迷雾廓清后丰城傲娇的人才资本和人口优势,也是江西境内或深圳到上海高铁沿线独一无二的优势。
每至春节,丰城到处人满为患,衣锦还乡,满街满村豪车遍地,堵得水泄不通。一阵喧嚣过后,随着元宵爆竹的声音落定,这批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大街小巷又恢复了昔日的清冷。望着他们潮水般涌来,又潮水般退去,我不禁展望,如果这批人留下不走,哪怕只有一半人选择回乡创业,丰城将会灿烂成一个什么样的星辰大海?
9
作为丰城人,我一直在思考南康经济模式。
1993年,在佛山打工的杜永红返乡办起了南康之一家家具厂,迅速带动了南康在广东的务工人员纷纷效仿。一时间,在105国道、蓉江到唐江公路等沿线,南康20个乡镇“村村冒火,户户冒烟”,简陋的作坊式家具厂一字排开,鳞次栉比。
经历20多年的发展,如今南康拥有与家具制造相关的企业一万多家,从业人员40多万,木材80%依靠进口,年消耗木材1000多万立方米。2016年,南康家具产业集群产值突破千亿元大关,2018年达1600亿元,2019年突破1800亿元,一举跃升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家具之都。
南康自古缺乏木材资源,却形成了全省更大的家具市场,南康家具作为区域性品牌,早已活跃于国内国际市场。回首往事,我们不难发现,今天的南康之所以荣膺“中国家具之都”的桂冠,头号功臣无疑是数万早年出外打工的南康人。这个群体,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涌进佛山乐从和龙江一带,在家具厂的流水线上干起了木工和油漆工。他们在广东不仅扩展了思维、学到了技术,还积累了可观的资金和行业人脉。他们的回归,成了南康经济腾飞的主力军。
十多年前,南康经济主要依靠农业、矿产业来支撑,而到现在,南康木材原料全球供应,主要来自巴西、印尼、马来西亚和俄罗斯,产品同样销往全国各地和大半个地球。
我们都知道,丰城的小木匠和油漆工自古江南闻名,每个自然村少则三五个多则数十个吃这碗饭的,无论是历史积淀、从业人数,还是交通位置、区位辐射,均不亚于南康。然而,南康早已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,家具批发市场占居全国第五名。丰城的木匠却自生自灭,只是计划生育逼出了一个徐良喜,墙外开花墙外香,其余的大多从事草根产业,靠卖家具和工程装修为生隐匿于各大城市的城中村。不对比不知道,一对比,让人不得不低头。
同样在江西“无中生有”的,还有我们身边的新干县。
结合新干人在外从事箱包皮具的产业优势,从2006年开始,一大批活跃于广东花都、湖南邵东等地从事箱包皮具生产经营的新干人,在 *** 强有力的号召下,纷纷抱团返乡创业,并以返乡创业带动全民创业。历经十多年的发展,新干箱包皮具产业就在丰城人的眼皮底下,从无到有、从小到大、从散到集,目前已拥有365家生产企业、2万从业人员,年产箱包皮具3000万只以上,年产值超50亿元,一跃成为全国第四大箱包皮具产业基地,诞生了一张亮丽的城市名片——“箱约新干,包容天下”。
南康现象和新干现象,值得丰城人深思。
丰城人这方面的优势缺吗?当然不缺。丰城人在外所从事的行业,有传统的制造业、种植业、零售业,也有餐饮酒店、文化康养、物流运输,即使是生物制yao、智能家居、电子信息、新能源科技和互联网商务等新兴产业,丰城人也从未缺席。
丰城人的吃苦耐劳和聪明能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,他们既能在铝合金门窗、渔网钓具和火锅调料等方面做大做强,又能在纸箱制造方面形成珠三角、长三角的行业垄断。江西水果准秤、木桶饭和奶茶等品牌后面,都有丰城人运作的身影。甚至,我还见过在字画古董、丧葬服务和骨灰盒制造等领域做得风生水起的丰城人。就连隔壁樟树市引以为傲的制yao业,领头羊依然是丰城人。
丰城工匠精神绵远悠长,一大批优秀的瓷匠和画师,长期栖身于景德镇瓷厂异地谋生,而丰城洪州窑的炉火早已熄灭千年,光剩下一堆优质而冰冷的高岭土。对照景德镇和潮州,丰城有人才有原料有辉煌的历史成就,为什么无法形成景德镇艺术陶瓷抑或潮州生活用瓷之类的产业链?还有茶叶茶油、豆类制品、富硒农业、中yao种植、竹器根雕、调料酱品、米粉挂面、教育产业、传统武术和温泉疗养、油菜花……对于底蕴深厚的丰城而言,未经雕琢的璞玉何其之多。
目前,丰城涌现了六位院士、四个副部级或以上官员,还有一大堆专家学者和教授,二十几个厅局级干部。而且这么多年,丰城的基础教育一直保持良好势头,每年考入北大、清华的学生在两位数上下,985和211高校入学者高达千人。包括华为、阿里、京东和腾讯等巨头公司的高层中,也不乏丰城人的声音响起。2019年江西十大富豪榜中,丰城人牢牢占据了其中两个席位。
丰城在外既不缺人,也不缺才,更不缺钱,但缺少如何下好这盘棋的长考与妙招。
干任何事情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缺一不可。人和的形成,取决于浩浩汤汤的天时,取决于亘古长存的地利。两者相互交融出的“风水”,主导了丰城未来的走向。只有天、地、人三者合力,丰城才能修成正果,最终梦想成真。我个人认为,赣深高铁的开通,沿海城市的产业转型,将助推丰城人返乡创业,为丰城迎来百年一遇的天时与地利。
叶落归根,这是古训。无论是功成名就的解甲归田,还是屡战屡败的铩羽而归,重拾旧日时光,在故乡的怀抱里颐养天年,是每一个在外丰城人未曾褪色的乡愁。目前,这些人尚且年富力强,大多在沿海城市生存空间日趋狭小,生产成本节节攀升。通俗地讲,他们在外面也越来越不好混了。一旦高铁通车,现有时空被大量压缩,遥远变得不再远,那么将研发留在原地、生产链转移丰城的新兴模式就有可能演绎成现实。这是丰城未来发展的原动力,也是游子荣归故里回报桑梓的更好方式。
出走半生,归来仍是少年。
他们的回归,不仅仅是人口数量的回归,消费能力的回归,还有先进的思维方式、经营模式与商业理念伴随而来。更重要的是,人才回归的背后,是不可估量的资本带入,团队带入,产业链的带入,并且可以在短时间内成为遏制本地人才外流恶性循环的制胜法宝。
客观来说,近三十年来江西一直在努力,出台了诸多区域发展和人才引进战略,如昌九一体化、昌九工业走廊、苏区振兴、沪昆走廊、京九铁路交通线、鄱阳湖生态经济区和环鄱阳湖城市群等。然而,从实践结果来看,这些规划愿景或过于碎片化或过于丰满而缺乏可操作性,有点过家家的味道,最后无疾而终。
口号喊了一大堆,就是不见雨落下,不见君归来。
原因很简单,要想请君入瓮,或者引狼入室,最起码得铺好被褥垫好枕头吧,然而你家里只有几块烂床板和一堆爬满虱子的稻草,凭什么留住人家?既无姿色,又无功夫,更无香奁软语、锦囊佳句,人家凭什么与你朝夕厮守,而不回沿海城市吹清凉的海风,睡自家松软的席梦思呢?
有一个丰城人并不陌生的真实段子,据说某县主要领导南下深圳招商,在与一堆本县在深圳的成功人士座谈时,埋怨道:“父母官都亲自来了,也不见你们哪个主动请吃顿饭!”我实在是想不通,如此狰狞可恶的面目和雁过拔毛的心态,在这个谁也不比谁傻的年代,如果还能招到商,那真是活见鬼了。
丰城人勤劳朴实,注重宗族关系,家乡观念浓厚。举一个例子,最近两年有一些村庄大兴土木建造祠堂楼馆,动辄数百万之巨,金碧辉煌,美其名曰村文化礼堂。这些善款,主要来源于在外乡贤人士的捐赠。由此可见,他们不仅资本雄厚,更兼有难能可贵的故土情怀。在村头耸立一栋房子,纪念碑一样高插云霄,是丰城每一个在外游子夜深人静时最朴素的梦想。
故此,与其在各种招商会上大浪淘金,排队等待几家国企雨露均沾,还不如脚踏实地做好内功,杀虫灭虱,消毒除螨,搬出厚实的棉被,铺好舒适的枕头,点燃安神的香薰。家乡父老的这份良苦用心,要让在外的丰城人看得见摸得着,招商引资自然水到渠成。
翻译成官方语言,应该是这样的:高筑墙,广积粮,夯实城建设施,改善营商环境,提高行政办事效率,简化办事流程。同时,以真情实意吸引成功人士返乡创业,施以持之以恒的政策支持和标准厂房建设助推产业集聚。为产业发展激发活力,放权赋能,在项目准入、用地、税费、融资、创新创业等领域提供了更大的叠加政策支持。
真正的招商,是招得来,留得下,人家有钱赚,自然带动一大片。互利双赢的道理其实很浅显,连街头引车卖浆者也深谙其道。不管是杀生、杀熟,还是杀鸡取卵,反正一锤子买卖玩多了,只会穷途末路。
胡兰成曾经说过:“若她涉世未深,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;若她心已沧桑,就带她坐旋转木马。”借用老炮儿撩妹的心机来谈招商引资,似乎有些太不严肃了。但道理是相通的,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,投其所好,想人所想,急人所急,诚心服务,每一个环节稳扎稳打,实心实意为企业解决问题,这就是人和。天时地利人和中亟需打通的最后一环——人和。
月是故乡明。我想,只要是同等条件,或者略低于其他地方的优惠政策和配套设施,他们肯定会优先考虑投身家乡。丰城在外人士中,隐藏着大量富豪级的人物,家产动辄数亿数十亿的大有人在。
对此,我们不妨把它叫作新乡贤回归工程。
三十年前,广东沿海经济被迅速激活,乃至保持多年来的高速增长,和当年偷渡港澳的华侨回乡投资设厂密不可分。华侨回乡的这一幕,和丰城即将涌入的返乡创业大军何其相似。
丰城人在外所从事的行业,几乎涉及到每一个领域,不像资溪面包、贵溪桃酥、武宁装修、新化打印、莆田医院那般属于外向型服务经济,大部分可以将生产基地迁回丰城反哺丰城。对于他们,丰城多年来习惯来者不迎、去者不送,任其野蛮生长。不擅于将自身更大的优势发挥到极致,无疑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。
幸福是回到家敲门有人响应,有热气腾腾的饭菜,而不是伸手去摸那冰冷的钥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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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吸纳在外的丰城人,如何让当年的失血回归成今天的补血,在丰城是一项长久的系统的工程。长久,持之以恒而非一朝一夕,这好理解。但对于“系统”一词,该作何解释?
对此,我想以“沙县小吃”来举例说明。为了加强引导和规范化管理,沙县 *** 成立了沙县小吃办公室和培训学校,对经营业主从职业道德、规范标准、市场信息、经营理念、卫生常识、卫生管理、 *** 保障知识等方面进行无偿地强化培训,全面提高他们的技术水平和经营管理能力。据统计,群众外出经营“沙县小吃”已达1.3万余户,近5万人,约占沙县农村人口总数的29% 和农村劳动力的55%,农民经营小吃业年收入超过5亿元。
无独有偶,陕西 *** 县 *** 为了脱贫致富,从2014年开始与郑远元旗下的远元集团合作,每年出资上千万元专门用于技能培训,建立修脚足疗免费培训基地,实行“两免一补”政策,即 *** 免学费、免食宿费和发放交通补贴。除此, *** 还负责招生,将具体指标下达各镇各村,挨家挨户动员,大力实行“包到单位路费、包吃、包住、稳就业、稳收入”的“三包两稳”优惠扶持政策。经过七年的坚持不懈, *** 共培训了近四万名修脚师,目前在全国各地创办修脚企业130余家,开办修脚店8000余家,营业收入超百亿元。
沙县小吃和 *** 修脚的成功案例,让我禁不住想问,丰城为什么不能脑筋急转弯进行逆思维,就吸引丰城人返乡创业,专门出台一系列的扶持方案和补贴政策,拿出一定的资金在技术创新、产品升级、发展电商、培养专业技术工人等方面提供高含金量的服务战略。
破解丰城之困,光盯着几个有钱的老板,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。博施济众,夯实基础,汇成大江大河,方能行万里船。在我眼里,无论是商业巨头、工厂老板,还是技术精英、务工人员,他们都是人才宝宝,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,也是丰城未来发展不可或缺的主力军。
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。丰城倘若饱具忧患意识,对丰城之困有切肤之痛,那么众人拾柴火焰高,很多事情将迎刃而解。海纳百川,来者不拒,有钱的出钱,没钱的出力,钱不够的凑份子,力不够的学技术。丰城应该以举世震惊的包容气度迎迓每一个游子的归来。
人多了,世界就大了。雄厚的劳动力市场,精湛的技术人才,人口红利将成为大项目落户丰城的筹码。同时,放下好高骛远、非几个亿项目不谈的架子,放水养鱼,引导在外丰城人以股份制的形式回乡抱团取暖,拓宽他们的融资渠道,孵化地方品牌,培育技术专利,鼓励实体经济,是丰城之丰的长久之道。
要让我们的故乡,放得下他们的理想。
筑巢引凤,种好梧桐树,凤凰自然来。而真正成景,无疑是百鸟朝凤,莺歌燕舞,方能鸟语花香。丰城当下最重要的是,认清形势,蓄力发展,而不是心比天高,命比纸薄,老老实实地窝在原地晒太阳,坐等国家政策施舍。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,现实要求我们多学学义乌,笑眯眯地披着县级市的外衣,大力发展实体经济,将大学、机场和海关尽收囊中,以此笑傲江湖。这何尝不是一种大境界。
经济决定一切,包括行政区划调整。待到山花真正烂漫之时,腰身粗了,翅膀硬了,经济将倒逼梦想,一切该来的自然会来,门板都挡不住。说到底,命运还是牢牢掌握在丰城人自己的手里。
在本文写作启动之时,2020年6月19日,是一个对丰城人颇有意蕴的日子。这一天,经国务院批复同意,中国东北和西南两大城市的行政区划同时出现了调整:一个是将原由四平市代管的县级公主岭市,改由长春市代管;另一个是撤销原成都市新津县,设立成都市新津区。
冥冥之中,我偶有顿悟,这必将是丰城的明天和后天。为什么?因为发展刚需,因为距离之美。从公主岭到长春,从新津到成都,其距离和丰城到南昌几乎等同,都是六十公里左右。祝福丰城!
也许在不远的将来,亦如本文开篇,会出现这样的对话——
你是哪里人?
南昌。
南昌哪里?
丰城区。
哦,听过,南昌南站就设在那里。
是的,旁边还有丰城国际机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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